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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是中爱国诗歌史上的黄金时代,盛唐诗是唐诗史上的高峰,以雄壮浑厚为特征的盛唐诗气象,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
盛唐气象在宋元明清时代是一个文学批评的专门术语,指盛唐时期诗歌的总体风貌特征。宋代严羽的《沧浪诗话》等著作最推崇盛唐诗,指出盛唐诗的特征是“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属罗联办音贵说圆且草群厚”(《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并对此在其诗话中多有阐述。以后明清诗论家承严羽之说,来自常把雄壮、浑厚二者(有时合称雄浑)作为盛唐诗歌的风貌特征,并称之为盛唐气象。
360问答雄壮浑厚确是盛唐诗的风貌特征。南朝以至初唐诗风,大抵绮靡柔弱,雕琢词句,缺措顺团长飞笑班止器错乏雄浑之气,它被盛唐诗人扬弃了。盛唐以后的中晚唐诗,有的偏于平易柔弱,如大政乐总独营频每历十才子、白居易、贾岛、姚合等,缺乏雄壮;有的偏于雄健,如韩愈,但因刻意追求奇险,缺乏浑成章临未众独展区孩向自然,所以雄浑确是盛唐诗区别于初唐与中晚唐诗的突出特征。严羽最推崇盛唐诗,于盛唐诗中最推崇李白、杜甫两大家。《沧浪诗话·诗评》称道李杜等盛唐诗人诗“如金鳷〔鳷(zhī)〕传说中的异鸟。(大鸟)擘海,香象渡河”,是赞美其雄壮。严羽又强调诗歌应写得浑然天成,不露文辞斧凿痕迹,即所谓“如频破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沧浪诗话·诗辩》),并认为盛唐诗在这方面表现突出。严羽大力推崇提倡盛唐诗风,不但因为盛唐诗的确写得好,还有其时代背景。宋代影响最空道洋敌大的江西诗派,其作品以杜甫晚年一部分刻意锤炼字句的篇章和韩愈、孟郊诗为学习对象,写得瘦硬刚健而缺乏自然浑成之美。南宋后期流行的永嘉四灵诗派,取法贾岛、姚合,气局狭小,缺乏雄壮阔大的气象。严羽竭力主张作诗应取法盛唐,寓有针砭当代诗风、补偏救弊之意。
说增伟尽吸厚范盐照升属盛唐诗雄壮浑厚,是就其总体风貌特征和主核曲器推裂续要倾向而言。大致说来,盛唐诗绝大多数是浑厚的,但有一部分诗篇特别是王维、孟浩然等人的山水田园诗篇,风格冲淡闲逸,虽也自然浑成,但并不雄壮。这类诗篇在盛唐诗中毕竟只占少数。盛唐气象是一种宏观性的概括。
盛唐气象形成的原因,大致有二。一是盛唐诗人的豪情壮志。诗人们面对当时国势强大、经济文化繁荣的局面,大抵胸襟开阔,意气昂扬,希冀建功立业。他们喜欢描写祖国壮丽的山河,边陲奇伟的风光、紧张的战斗和自己的豪情壮志。他们追求“鲸鱼碧海”(杜甫《戏为六绝句》语)的壮阔诗境。这就形成了盛唐诗的雄壮风貌。二是对前代优秀诗歌传统的继承和发扬。盛唐诗人竭力扫除南朝至初唐的浮靡诗风,重视向汉魏古诗、乐府诗学习,注意发扬汉末建安时代明朗刚健的优良诗风。从诗歌本身的继承关系说,盛唐诗的雄浑特征,得力于此。
一部分盛唐诗,较充分地反映了唐帝国强盛期的时代面貌,但盛唐气象和盛唐时手从发怀超华破代面貌不是一回事。文学史上的盛唐,指唐玄宗、肃宗两朝,约五十年。玄宗后期,政治腐败,国势开始衰落,中经安史之乱,更是社会动荡,民生凋敝,但以杜么则态甫为代表的盛唐后期诗,仍责普级然富有雄浑的特征。举例来说,杜甫的《望岳》诗写于盛因格手析留唐前期,固然表现了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宏伟抱负。他的《同诸公登慈恩寺塔》诗架计输部养好非历究站,写于安史之乱前夕,表现了唐帝国岌岌可危的害议编快试皮历压对形势和诗人的忧心忡忡,却仍然气象雄浑。杜甫晚年所写的《登楼》《登高》两首七律,表现唐朝受外族侵凌的衰败局面和诗人的迟暮心情,境界仍然雄壮阔大。此类的例子尚多。杜甫晚年的这类诗篇,往往被明清诗论家誉为表现盛唐气象的佳作。李白晚年在安史之乱后所写的不少诗篇,也具有雄浑风貌。盛唐后期,时代面貌大变,但李、杜等人在前会双句充联三必龙期所形成的心态没有消失,所追西含反弦与呢头谓让简着求的明朗刚健诗风也没有领可革现消失,所以仍能写出不少雄浑的诗篇。
唐朝是中国诗歌史上的黄金时代,盛唐诗是唐诗史上的高峰,以雄壮浑厚为特征的盛唐诗气象,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
诗人与诗心
八十多年前,蔡元培先生提出了一个伟大的教育理念:“以美育代宗教”。《大学诗词写作教程》是一门讲写作实践的课程,但其本质是美育。希望同学们通过这门课的学习,不仅能掌握旧体诗词的平仄、格律、章法,更进而对中国古人高雅的审美旨趣有一通盘之了解,而最终能够传承中国古代士大夫高贵的人文精神。
我国文学导源于《诗》三百零五篇。当春秋之时,赋诗言志之事盛行于朝聘盟会之间,贵族子弟皆以《诗》为必修之课程。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即此之谓也。《诗》中《雅》、《颂》之部,除少数篇什作用有别,其余多为朝廷郊庙乐歌之词,自古迄今未有异论,而国风一百六十篇,论者颇有以为皆出自民间。实则我国现代著名学者朱东润早有《〈国风〉出于民间论质疑》一文,证明《国风》一半以上为统治阶级之诗。而那些不能明确证明为统治阶级所作的诗,依理推之,也当是贵族所作,或经贵族整理,盖民间歌谣自古即今,其形式莫不简单,措词莫不直率,而又不忌鄙俗,如钟敬文先生所引客家山歌:
门前河水绿飘飘,阿哥戒赌莫戒嫖。
说着戒赌妹欢喜,说着戒嫖妹也恼。
即春秋当时来自民间之歌谣,如
既定尔娄猪,曷归吾艾豭
亦与《诗》三百篇大异其趣。故知《诗》三百篇,贵族之文学也。
是故,吾国文学传统,实即贵族文学、士大夫文学之传统。中国光辉灿烂的诗国文明,是士大夫创造出来的。汉之大赋、汉魏六朝之古诗乐府,唐之诗、宋之词,莫不如此。惟元曲悖离此一士大夫文学之传统,故元曲之文学价值不能与唐诗宋词相比。今人可诵唐诗宋词名篇无数者,问能诵元曲否?职是之故,我们这门课上只讲诗词,而不会涉及曲的写作。
所以,在这门课上,我们提出,学习古典诗词,就是“要承传高贵的人文精神和高雅的艺术审美情趣。其价值倾向,无疑应该是否定低级而宏扬高级,否定丑恶而颂扬美好,否定卑劣而礼赞高尚;否定庸俗而倡导高雅。”因为,“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旨趣就是走向高贵和高雅。如同科学和自由是人类永不停息的追求一样,高贵和高雅也是人类永远心仪的生存佳境。否定这一点,那就是自甘堕落。而我们半个世纪的文学遗产研究,恰恰就一直存在着这种可悲的堕落。”当代诗词的创作,也一直就存在着这种可悲的堕落。
当代诗坛有三种人,第一种人没有任何思想,一辈子习惯听话,香港回归了,他就写一首七律,澳门回归了,他又写一首七律;神五上天了,他就填一首词,神六上天了,他又填一首词。从来没有属于个人的见解和情感,他们的一切作品,都是新华社社论的韵文体。第二种人,他们倒不会像上述的人那样,他们的诗倒是涉及到一些个人的东西,整日价吟风弄月,在网上遇一个美眉就填一首词,遇另一个美眉又填一首词,然而其情既不真,其志又伪,此金应珪所谓游词也。诗词绝不应该是一种精巧的玩具,真正的诗人,是要把生命作为祭礼奉献于诗歌的。第三种人,他们的作品往往能关注到社会的不公、关注到民生的疾苦,但是,他们的诗作并没有经过情感的酝酿,他们就像一个有良知的新闻记者,揭示出一些别人不敢、不愿说的东西,依然不是真正的诗。正如白居易的那些新乐府,同样不是诗,而是韵文体的报告文学。
要学写诗,首先要做诗人,要做一个追求高贵和高雅的人。
然则何谓高贵?何谓高雅?请试言之。
丰子恺先生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就满足了。这也是一种人生观。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他们把全力贡献于学问的研究,把全心寄托于文艺的创作和欣赏。这样的人,在世间也很多,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再走楼梯,爬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他们做人很认真,满足了‘物质欲’还不够,满足了‘精神欲’还不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他们以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这就是宗教徒。”
这里所说的宗教徒,非必要信仰某一具体的神,而却必须要有信仰。夫惟有信仰者最高贵。爱因斯坦亦谓:
在科学的庙堂里有许多房舍,住在里面的人真是各式各样,而引导他们到那里去的动机实在也各不相同。有许多人所以爱好科学,是因为科学给他们以超乎常人的智力上的快感,科学是他们自己的特殊娱乐,他们在这种娱乐中寻求生动活泼的经验和雄心壮志的满足;在这座庙堂里,另外还有许多人所以把他们的脑力产物奉献在祭坛上,为的是纯粹功利的目的。如果上帝有位天使跑来把所有属于这两类的人都赶出庙堂,那末聚集在那里的人就会大大减少,但是,仍然还有一些人留在里面,其中有古人,也有今人。我们的普朗克就是其中之一,这也就是我们所以爱戴他的原因。?
而普朗克,也正和爱因斯坦一样,是因为信仰而探索的科学家,也是真正的高贵者。
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序云:
或问观堂先生所以死之故。应之曰:近人有东西文化之说,其区域分划之当否,固不必论,即所谓异同优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得一假定之义焉。其义曰: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已之心安而义尽也。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其所殉之道,与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
此Idea,即王国维之信仰,王氏因此Idea而殉身,真如陈寅恪在《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文》中所说“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凡有真信仰者,其人格必具以下之特征:
①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这句话出自屈原的《橘颂》。我以为这八个字,是高贵灵魂的最基本的特征。诗人应当主动把自己与世俗的人们区别开来。他们从不摧眉折腰事权贵,他们从不像普通人一样,只要“每顿桌上都有肉”就满足了,他们更不会迷惑于任何“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们有狷介的个性,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特立独行,不同流俗。庄子说“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似此,可为真诗人,可谓真高贵。不仅如此,在一般人的眼中,他们甚至可能是病人。蓝棣之先生说过,“一切文学经典都是有病呻吟”。苏珊•桑塔格说:“像克尔恺郭尔、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波德莱尔、兰波、热内——以及西蒙娜•薇依——这样的作家,之所以在我们中间建立起威信,恰恰是因为他们有一股不健康的气息,他们的不健康正是他们的正常,也正是那令人信服的东西。”楚之灵均、晋之元亮、唐之太白,莫不如是。《离骚》有云:“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这样的人格,便是真诗人的人格,这样的人生态度,便是真诗人的人生态度。
②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闻一多先生曾说过,“诗人的最主要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钟敬文先生说:“诗人的第一件功课,是学习怎样去热爱人类。”诗人永远会把全人类的苦难当作他自己的苦难。在诗人的身上,不可或缺的是悲悯情怀、忧患意识。老杜穷饿潦倒,而未尝一饭忘心家国,此后世所以尊之为诗圣也。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字里行间,皆是一种伟大的人本情怀,故而诗仙不朽。我们所熟悉的海子的诗:“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也同样是怀着对人类的大悲悯的作品。惟此种悲悯,更具形而上之价值。盖惟有个人主义是诗人最重要的品质,也是现代性的根本标志,在多大的程度上爱个人,才会在多大程度上爱人类。
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诗人、高贵的灵魂都像龚自珍的诗铭所说“之美一人,乐亦过人,哀亦过人”。他们比常人的情感要浓热真挚得多,且对于自己所信仰的Idea极其执著。此一Idea托于家国,则为“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托于爱情,则为“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鲁迅谓爱情当“执著如冤鬼,纠缠如毒蛇,二六时中无有已时”,惟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诗人,才具有真正高贵的灵魂。那些情感冲淡的王孟一类的诗人,其实不是诗人,而是散文家。而这种哀乐过人执著到死的天性,实即尼采所谓的酒神精神。事实上,也惟一具有这样激烈的天性,才可能对于生命的终极意义有着探索之欲望,也才可能最终获得信仰。那些贿神求福的假宗教徒是永远不会如此的。我们可以举弘一法师为例。弘一法师中年以后剃度出家,持律极严,堪称一代名僧,而早岁词作《金缕曲将之日本,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云: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辜负?
可见其性情之激烈、人生欲望之强烈。而惟有人生欲望如此强烈之人,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大写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既明何谓诗人,更当明何谓诗。钟敬文先生说得好:“由于心脏的搏动而咏唱出来的真理,是诗。”
这里有三层含义:第一层含义,诗是诗人内心激情的外在体现。诗是火,是岩浆!内心种种激情的冲突,总有一种激情战胜理智,最终让你不得不拿起笔来,只有这个时候,你写出来的才可能是真正的文学经典。写诗根源于心灵,正如《毛诗大序》——中国最早的一篇文艺理论经典——所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心灵是诗歌的惟一的源泉,社会生活只会起到感发心灵的作用,本身并不是诗的源泉。诗不但是心灵的产物,更是个人主义的产物。诗,一定要写个人内心所独有的东西。那些信奉儒家集体主义的人们,本身既没有独立的人格,自然也就不会产生真正伟大的诗歌。唐代白居易所谓的“文章合为时而作,歌诗合为事而著”,是根本不懂诗歌的本质的一种说法。可悲的是,这种说法迄今仍谬种流传。
第二层含义,诗是要咏唱的。因此,诗的意境就要追求深远,诗的情感就要追求深婉,不能像白居易在《与元九书》里所说的,诗要“质、径、直、切、顺”,恰恰相反,诗是语言的语言,要求的是极致的美感,绝不可追求老妪能解。有一项对海外华人的调查,结果显示在海外华人中间,最受欢迎的诗是李白的《静夜思》。于是有论者以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是最好的诗,因为它最通俗易懂,群众基础深厚。然而,一千个无知加起来不等于一点点的有知。在中国诗词漫长的河流中,这首诗只能说是一粒沙,连浪花都说不上。在李白的作品当中,这首诗也是极其的平庸。试想,如果李白只写这样的诗,而没有《古风》、《蜀道难》、《将进酒》这样的作品,他还能是李白吗?陆机《文赋》云:“诗缘情以绮靡”,这就很好地说明了诗的本质第一要根源于情,第二在形式上、语言上要有绮靡之美。这里的绮靡,不能理解成字面的软绵绵的意思,而是说,诗的语言,不同于日常的语言,它需要修饰,需要美。我们来看傅庚生先生的一段论述:
深情必达之以深入之文字。深入即是多一层联想。若单纯平直,则辞俭于情矣。方人之情有所会、感有所触也,往往将内在情感之颜色涂染于外在事物之表,增益其鲜明或加重其黯晦。更往往凭依己身情感之悲愉,重视或漠视与情感趋向有关涉或无关涉之事物。“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怀着一种悼亡伤逝之情愫,身在行宫,目见月而心伤,并以为月原有伤心之色;时逢夜雨,耳闻铃而肠断,并以为铃原有断肠之声。情感之发展与浸淫,只是一派联想,文学原为凭依情感之触发而生,自然颇重联想工夫。或有阙失,则不足以达情感之真蕴也。
杜工部诗云:“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花飞一片即已是春减却,则飘万点正惹人愁可知。辛幼安词云:“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人悯花落,乃至于怕花开,则见落红当惜春残可信。李义山诗:“三年已制思乡泪,更入新年恐不禁。”思乡已制泪三年,应更难制,是就时间明思乡之弥切也。陆放翁词:“故山犹自不堪听,况世萧然羁旅。”故出且犹不堪听,矧在他乡,是就空间明羁旅之难堪也。沈约斋《论词随笔》云:“词贵愈转愈深。稼轩云:‘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玉田云:‘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下句即从上句转出,而意更深远。”
据此,可知诗当求深求婉,夫文胜于质则史,质胜于文则野,必文质彬彬,而后始可言诗也。
第三层意思,诗是真理。钟先生说:“诗人是真正的预言家。他的敏感使他预见到人世未来的祯祥或灾祸,而他的诚实使他敢于宣布他。”伟大的思想家不一定皆是诗人,但诗人一定是伟大的思想家。只是,诗人的思想,不一定符合语言的逻辑,却符合着情感的逻辑。他不是用理性,而是用比历史更严肃、更具有哲学意味的东西来感发人、让人看到未来的世界。
第二章器识与胸襟
诗源既明,复论诗基。我们来看下面四则材料:
一
晦庐居士文席:惠书诵悉。诸荷护念,感谢无已。朽人剃染已来二十馀年,于文艺不复措意。世典亦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况乎出家离俗之侣!朽人昔尝诫人云:“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即此义也。
二
大约才、胆、识、力,四者交相为济。苟一有所歉,则不可登作者之坛。四者无缓急,而要在先之以识;使无识,则三者俱无所托。无识而有胆,则为妄,为卤莽,为无知,其言背理,叛道,蔑如也。无识而有才,虽议论纵横,思致挥霍,而是非淆乱,黑白颠倒,才反为累矣。无识而有力,则坚僻、妄诞之辞,足以误人而惑世,为害甚烈。若在骚坛,均为风雅之罪人。惟有识,则能知所从、知所奋、知所决,而后才与胆、力,皆确然有以自信;举世非之,举世誉之,而不为其所摇。安有随人之是非以为是非者哉!其胸中之愉快自足,宁独在诗文一道已也!然人安能尽生而具绝人之姿,何得易言有识!其道宜如《大学》之始于“格物”。诵读古人诗书,一一以理事情格之,则前后、中边、左右、向背,形形色色、殊类万态,无不可得;不使有毫发之罅,而物得以乘我焉。如以文为战,而进无坚城,退无横阵矣。若舍其在我者,而徒日劳于章句诵读,不过剿袭、依傍、摹拟、窥伺之术,以自跻于作者之林,则吾不得而知之矣。(《原诗•内篇下》,《原诗一瓢诗话说诗晬语》P29,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9月1版)
三
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后能载其性情、智慧、聪明、才辨以出,随遇发生,随生即盛。千古诗人推杜甫。其诗随所遇之人之境之事之物,无处不发其思君王、忧祸乱、悲时日、念友朋、吊古人、怀远道,凡欢愉、幽愁、离合、今昔之感,一一触类而起,因遇得题,因题达情,因情敷句,皆因甫有其胸襟以为基。如星宿之海,万源从出;如钻燧之火,无外不发;如肥土沃壤,时雨一过,夭矫百物,随类而兴,生意各别,而无不具足。即如甫集中《乐游园》七古一篇:时甫年才三十馀,当开宝盛时;使今人为此,必铺陈颺颂,藻丽雕缋,无所不极;身在少年场中,功名事业,来日未苦短也,何有乎身世之感?乃甫此诗,前半即景事无多排场,忽转“年年人醉”一段,悲白发、荷皇天,而终之以“独立苍茫”,此其胸襟之所寄托何如也!余又尝谓晋王义之独以法书立极,非文辞作手也。兰亭之集,时贵名流毕会,使时手为序,必极力铺写,谀美万端,决无一语稍涉荒凉者。而义之此序,寥寥数语,托意于仰观俯察,宇宙万汇,系之感忆,而极于死生之痛。则义之之胸襟又何如也!由是言之,有是胸襟以为基,而后可以为诗文。不然,虽日诵万言,吟千首,浮响肤辞,不从中出,如剪彩之花,根蒂既无,生意自绝,何异乎凭虚而作室也!(《原诗•内篇下》,《原诗一瓢诗话说诗晬语》P17,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9月1版)
四
然以上所举诸家,皆片鳞只甲,未能确然成一家言。且其所谓欧洲意境、语句,多物质上琐碎粗疏者,于精神思想上未有之也。虽然,即以学界论之,欧洲之真精神、真思想,尚且未输入中国,况于诗界乎?此固不足怪也。吾虽不能诗,惟将竭力输入欧洲之精神思想,以供来者之诗料可乎?
以上四段材料,都是讲的思想、识见、胸襟对于诗人的重要性。对于一个优秀的诗人来说,器识胸襟是文艺创作的根基,正如情感是文艺创作的源泉一样。没有这个根基,也就不可能写出真正的好诗。
第一段材料,是弘一法师写给他的朋友,金石家许霏的一封信中说到的一段话。据《新唐书》记载,初唐四杰王杨卢骆皆有文名,有一个叫李敬玄的人向裴行俭推荐,裴行俭认为,“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炫露,岂享爵禄者哉。炯颇沈默,可至令长,余皆不得其死。”在中国这个一个信奉儒家集体主义的国度,最怕的是“露才扬己”,你只有“夹起尾巴做人”,才能获得升迁。裴行俭所批评王勃等人的,恰恰是他们之所以成为诗人的东西。我们这里所说的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指的是一个人必须先在人格上演进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才可能写出好诗。只有那些真正是从哲学的高度去理解这个社会的现代知识分子,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真正诗人。
第二、三段材料都出自清代诗论家叶燮的《原诗》,第二段开头仍是讲器识的重要,自“然人安能尽生而具绝人之姿”以下,则谈了如何养识的问题。具体到诗文一道,就是既要广泛阅读前人的名作,复当覃思其义,变成自己的东西。第三段材料提出了一个胸襟的问题。胸襟是一个什么东西?就是诗人的历史感与使命感。诗人面对历史,要像耶稣一样,敢于宣称“我是全世界底王!”我们来看第三段材料中提到的两首诗:
乐游园歌(晦日贺兰杨长史筵醉中作)
杜甫
乐游古园崪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长生木瓢示真率,更调鞍马狂欢赏。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阊阖晴开佚荡荡,曲江翠幕排银榜。拂水低回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自荷皇天慈。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